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,地处黄河岸边的几个村庄,贫瘠落后。地势较高的田家岗,在晨雾中若隐若现,像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。山脚下,几十户人家零零星星散落着,形成不大的一个小山村。清一色石头砌成的土屋,古朴中渗透着厚重。炊烟袅袅升起,多了几缕烟火气的村庄,霎时变得生动起来。不一会儿,马嘶牛哞,猪欢狗吠,奏响了一部乡村“交响曲”。村北一处孤零零的院落特别显眼,一道结实的拱形石门,把一切喧嚣都隔在了外面。院子很大,分前后院,前院的西北角堆放着成捆的麦秸秆,地上摊着略显潮湿的黄豆荚。台阶上,各种农具错落有致地摆放着,一只肥硕的母鸡,怡然自得领着一群小鸡仔四下觅食。
(一)
突然,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院子的寂静。“吱呀”,正房的门被打开了,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太太走了出来,只见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后面绾着高高的发髻,眼神里透着精明,三寸金莲的小脚上,穿着一双做工细致的尖尖方口鞋,一步三扭走进了西厢房。她站在炕沿边,撩起婴儿的襁褓瞥了一眼,犀利的眼神狠狠剜向炕上躺着的妇女,又扭头看了眼地上蹲着的男子,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:“丫头,不能要!”她几乎没有半点迟疑,非常麻利地把女婴抱起来,丢到厕所门口。
婶婶巧英在后院独居,她一早起来,准备抱柴火做饭,隐约听到前院有婴儿微弱的哭声,她出来一看,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!只见靠近厕所的路上扔着个新生儿,小脸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,五官都拧巴抽搐在了一起。对了!她一拍脑门:看我这脑子,这肯定是侄媳树兰生的娃!巧英蹲下身,抱起孩子,三步并做两步闪进了屋,她看见嫂嫂秀珍铁青着脸坐在炕头,树兰在被子里捂着脸小声啜泣,建华则蹲在地上,抽着旱烟不说话。巧英早年在村里当过妇女主任,很善于察言观色,一看这阵势,她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。
“我说她大娘,这好歹也是条命,你的心咋这么狠?亏你每天四处拜神,吃斋念佛呢!”自知理亏的秀珍,虎着脸摔门而去。
这个被好心的二奶奶救回来的弃婴就是艾芳。母亲生她的时候,已有一子,奶奶秀珍满脑子迷信思想,热衷和村里的几个神婆搞迷信活动。张秋菊和她说过:树兰这胎如生的是女娃,命里带克留不得。艾芳发育不良,一岁半才学会了走路。家里养着几只鸡,秀珍把鸡蛋都藏到她柜子里的黑瓦罐里。
“娘,你看孩子面黄肌瘦,给她吃个鸡蛋补补吧?”
“哼!鸡蛋得换钱,你说说,家里的油盐酱醋从哪来?不得靠这些鸡蛋呀!我儿身体不好,鸡蛋还得给他留着。至于这丫头,能给她喝点糊糊吃点酸菜就不错了。呸!”
“强强,快过来!”
艾芳和哥哥在院子里正玩得起劲,奶奶站在门口冲他们招手。可爱的艾芳欢欣雀跃,拍着小手跟着哥哥跑过来,奶奶的脸上顿时晴转多云。
“扫把星,滚一边去!”
奶奶拉着孙子进了屋,却把四岁的艾芳拒之门外,她耷拉着脑袋,怏怏不乐坐在台阶上。不到一分钟,哥哥笑容满面,从屋里走出来,他嘴里“嘶拉嘶拉”嚼着水果糖,手里还抓着几块动物饼干,艾芳在旁边馋得直流口水。在秀珍冥顽不化的认知里,孙子是自家的血脉,肩负着延续香火和光宗耀祖的使命,至于孙女,那是替别人家养的。
(二)
艾建华,长得高高大大,两道剑眉下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。他在离家五十公里的阳光煤矿下煤窑,他舍不得误工,十天半月才休息一天。他们家的日子虽比不上别家富裕,但也还过得去,但不幸总是在猝不及防中降临。
煤海堆积如山,被绿车皮成吨成吨地运送到外地,换回来的是真金白银。煤层离地面越来越深,加上缺乏安全意识,煤矿上发生了塌方,这次事故共造成十五人死亡,五人受伤,建华就是伤者之一。他们都是家里的壮劳力,家属们联合起来上煤矿讨说法,迫于舆论压力,煤矿给家属赔偿了元,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!
正值壮年的建华,虽勉强捡回一条命,但腰椎骨断了,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。煤窑里空气污浊,伙食极差,建华年初患了肺气肿,去医院看病得花一笔钱,平时他就硬扛着。
自打建华瘫痪后,家里的经济来源受到很大影响,日子过得捉襟见肘。顶梁柱倒了,苦重活全部落在了母亲丁树兰瘦弱的肩膀上。
当年树兰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俊俏姑娘,脸色红润,鹅蛋脸,柳叶细腰,一双蓝宝石似的大眼睛摄人心魄。年轻后生们有事没事,都爱和她搭讪。男大当婚女大当嫁,二十二岁那年,树兰和青梅竹马的建华结了婚。自打建华瘫了,一些不怀好意的男人以帮忙为名,不时揩她的油。
树兰背地里不知流过多少泪,她承受着双重压力,身心俱疲。她曾爬到高高的山顶,看着万丈深渊,想跳下去;她也曾站在深不见底的井口,想一头栽下去;她甚至把绳子都在树上打了结……每每这时,她的眼前就浮现出三个孩子可爱的脸庞和建华乞求的眼神。她擦干泪,发誓以后要坚强活下去!
(三)
放了秋假,艾强就帮妈妈去地里收庄稼,可是他个子太矮,又不得农活要领,经常就被农具割破了手,弄得伤痕累累。他的学习在班里不算拔尖,但特别用功。年,艾强和班里的另外三名同学被镇重点初中录取了。考上学校是好事,可学杂费,伙食费,书本费,七七八八算下来,每个月需要20元。
“树兰,你穷家破舍的,别让小强念书了,让他赶紧下地干农活,或出去打工挣钱,这样就能减轻你的负担。家里家外,只有你一个人可真不行啊!”闺蜜秋菊上门打劝着树兰。
秀珍刁钻刻薄,说一不二,家里的大事小情都得经过她同意。婶婶巧英知道树兰窘迫,二话没说,把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20元塞到树兰的手里。说:“小强考上学校是好事,别耽误了娃的前途!树兰啊,婶知道你的为人,你脸皮薄,咱们是一家人,有困难尽管说。”
“小强,这是二奶奶给拿来的钱,以后你出息了,一定不能忘了她老人家的恩情。”
艾强含泪点点头:“娘,您受苦了。放心吧,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,不辜负您的期望!”
9月1号,艾强该到学校报到了。在地里忙活一天的树兰,连夜给儿子煎了二十个玉米饼,装了一罐萝卜咸菜,家里实在没啥给孩子带的。
第二天吃过早饭,树兰背起铺盖卷,一手提着书包,一手拉着儿子的手,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,步行二十里路才到了学校。安顿好孩子,她顾不上喘口气,马不停蹄就往家赶,她心里还惦记着建华和年幼的女儿。秀珍走东串西,根本指望不上她帮一点忙。
“轰隆隆”,走到半路上,一场瓢泼大雨不期而至,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树兰又没带雨具,被淋成了落汤鸡。晚上回家就发起了高烧,脑袋昏沉沉的。
艾芳蹑手蹑脚走过来,轻轻地摇着她的胳膊。
“娘,我的肚肚饿了,奶奶不给吃饭饭。”
“好,娘这就起来给我娃做饭。”
树兰爱怜地摸着小女儿的头,强撑着坐起来,不料却一头栽到了灶台上,额头上磕了很大的口子,顿时血流如注。
机灵的艾芳见状,赶紧跑去搬救兵,“二奶奶,我妈妈她……她,头流血了,您快来看看!”
仁慈厚道,心灵手巧的巧英,正盘腿坐在炕上,帮几个小媳妇剪鞋样,她看着气喘吁吁的艾芳跑进来,情知不妙,把手里的鞋样和剪刀往炕上一扔,拉着艾芳就往外走。
树兰起早贪黑,侍弄着几亩庄稼,她的脸晒黑了,下巴尖了,人瘦得脱了相,合体的衣服,现在穿上就像是宽大的戏袍。每天收工回家,她的两腿像灌满了铅,脱下沾满泥巴的布鞋,两只脚肿得像馒头。
梁记锁,五大三粗,仗着姑父手里有权,在村里横行霸道。他用小恩小惠笼络人心,还染指了村里几个有些姿色的小媳妇。
“树兰,你现在困难,娃娃上学也用钱,这元你先拿着花,不够了再和哥说。”
“记锁哥,太谢谢你了!等收了粮,我会尽快还你的。”
“都是乡里乡亲的,看你说的哪里话!”
中午的太阳热辣辣的,树兰汗流浃背在地里锄草。突然,梁记锁像个幽灵出现在她的眼前。
他嬉皮笑脸凑了上来,“树兰,建华废了,你快有半年没沾男人了吧!你年轻轻的,心里就不想那个事?”
“记锁哥,别胡说八道!”
树兰板起了脸,继续低头锄地。
梁记锁上前一步,一把抓住她的锄头,“妹啊,你太亏待自己了!只要你跟了我,吃香喝辣,地里的活不用你发愁,那元你也不用还了。你看,这是多好的事!”话音未落,梁记锁一把摁倒树兰,开始扯她的裤子。
“梁记锁,你别乱来!”
树兰又羞又气,她抓住梁记锁的胳膊又咬又掐,挣扎中一抬脚,正好踢到了梁的命根子,疼得他呲牙咧嘴,捂着裆部蹲在地上,树兰趁乱跑回了家,屈辱的泪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。
建华不能动弹,脾气渐渐变得暴躁起来,他经常把碗筷摔到地上,拒绝吃药进食。看着昔日美丽的妻子,蓬头垢面,眉头紧锁,眼角布满深深的皱纹。建华的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,他不由得回忆起那一幕幕美好的往事……
(四)
年三月,桃花盛开,勤劳的蜜蜂和蝴蝶,在花朵中不停地穿梭着。小山村锣鼓喧天,“噼里啪啦”的鞭炮声响起,美丽的丁树兰和勤劳的艾建华结为了夫妻。第二年开春,树兰生了个大胖小子,取名艾强,全家喜气洋洋。同年,阳光煤矿来村里招工,建华和五个身强力壮的男子被挑走了。下煤窑既累又危险,建华在煤窑上没日没夜的干,他只想多挣几个钱。树兰在家操持着家务,小日子过得还不错。结婚第七年,树兰又生了艾芳。看着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,她憧憬着未来的生活。院子里堆满了准备盖新房用的沙子,石料,照这样下去,宽敞明亮的新房明年就盖起来了,就在这节骨眼上,建华出事了……
晌午时分,刚刚走马上任的村支书梁山,带着一身的酒味上门了。
“建华,你受苦了!你现在把挑子都撂给了树兰,她拉扯着三个娃,既要种地还得照顾你,太不容易了!”
梁山鼻子酸酸的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他四下环顾着,建华家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,真是家徒四壁啊!
梁山和建华是从小在前街光屁股长大的,两个人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。上初二的时候,他俩同时喜欢上了袭人的树兰。
看着躺在炕上瘦骨嶙峋的建华,梁山不由得感慨万千。
记得那是个夏天,太阳炙烤着大地,趁大人们晌午歇工休息,建华把心上人树兰约到村口,树兰的头轻轻靠在建华的肩膀上,俩人坐在大青石上有说有笑。
梁山从小兄弟那里得到消息,不一会儿,他气势汹汹带着几个后生来了,建华还没来得及起身,就被梁山一拳打倒在地。
“好啊,亏我把你当好兄弟,树兰是我的女人,谁都不能和她好!”说话中又一拳下来,文弱的建华被梁山打得眼冒金星,眼镜片碎了一地,鼻子也流血了。树兰哭着挡在两人中间,在众人的劝说下,梁山才骂骂咧咧走了。
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开始了,县武装部派到各村做动员的车,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蜿蜒前行,扬着滚滚尘土开进了村。车头挂着红绸子做的大红花,车顶上安着大喇叭,以最高分贝循环播放着“一人参军,全家光荣”的口号,沉寂多时的小山村沸腾了!孩子们成群结队,围着汽车,这儿摸摸,那儿看看,像在观西洋景。
从小喜欢舞枪弄棒的梁山,不顾父母亲的劝阻,报名参了军。当兵的第二年,当他得知树兰和建华结了婚,一颗火热的心瞬间跌到了冰窖里。在梁山复原的前三个月,部队接到了上级指示,让去支援农场建设。经领导组研究决定,派梁山和十几个战友去了农场。相貌堂堂的梁山一到农场,就被记账员李桂萍看上了,桂萍是个爽快的东北女子,她对梁山关怀备至,身处异地他乡的梁山,得到了桂萍无微不至的照顾,也温暖着他一颗受伤的心。两个人渐生情愫,走到了一起……
年梁山在部队复原了,桂萍想央求在公社任职的爹帮梁山在村里落户,起初桂萍的爹李尚槐并不赞成,他想让女儿找个本地人,安安稳稳过日子。
桂萍为捍卫自己伟大的爱情,生平第一次和父母撒了弥天大谎,她说:“爹,娘,我已怀了梁山的骨肉。这辈子,我生是他的人,死是他的鬼。你们看着办吧!”
哎呀,这事非同小可,如果传出去,让他的老脸往哪搁呀!李尚槐火冒三丈,冲老婆大发脾气,“都怪你平时太娇惯,对女儿管教不严,她才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来!”
桂萍是个专情的女子,她对梁山说,“山哥,这辈子我是跟定你了,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!今天,我和爹娘摊牌了,说我怀了你的孩子。我知道爹的脾气,他是个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的人,只有这样,他才能帮你落户,答应咱俩的婚事。”
梁山把桂萍轻轻地揽在怀里,“桂萍,你真好!这辈子我绝不会负你的。”
梁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,桂萍皮肤黑,腰粗胯宽,但她身体结实,干活利落。虽说梁山的心里一直忘不了树兰,但又能怎样?他只有尽快接受现实,树兰和建华的孩子都快五岁了,何况自己也老大不小的了,该成个家了。
桂萍的娘赵丽娟对梁山很满意,她张罗着盖起了三间新瓦房,作为俩人的婚房。梁山很勤快,嘴也甜,渐渐改变了李官槐对他的偏见。他出钱让小夫妻俩做点小买卖,过了几年梁山又在家附近开了劳保用品店,成了第一批个体户。到了90年,他们挣得盆满钵满。梁山盖起了二层楼房,桂萍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条。八年间,她陆续为梁山生了一儿一女,小日子过得轻松惬意。
梁山的父亲走了多年,母亲爱莲今年七十岁了,身体虚弱,到了需要人照顾的时候。爱莲年轻的时候,生了两个儿子中途都夭折了,生梁山的时候她又大出血,差点要了命,所以家里现在只留下了梁山这一根独苗。
颤颤巍巍的爱莲找到了弟弟,“泉喜,你得给姐想办法,把山儿给我弄回来。”
“姐姐,您就放心吧。这事包在我身上!”
年的春节,西装革履,满面春风的的梁山携妻带子回来了。原来是在乡里当书记的舅舅马泉喜从中斡旋,让梁山回来当村支书。
“树兰,你有什么难处,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,我一定会尽力帮你们的。”梁山从口袋里掏出崭新的元,塞到建华的手里。他的一双眼睛,却牢牢锁在树兰高耸挺拔的胸脯上,不易察觉的一丝欲火,在他的眼底稍纵即逝。
“好兄弟,谢谢你!等以后小强挣钱了,一定让他连本带息还给你。看看我现在这不死不活的孬样,把家也拖垮了。唉,唉……”建华不停地长吁短叹,说着说着,涕泪纵横。
“眼下收秋,家家户户都在忙,地里的粮食我拉不回来。想叫个男人来帮忙,那些婆姨们说我勾引汉子了。唉,你也知道,人的嘴,能把死人也给说活!”
“这是个啥事!以后让五保户梁二娃帮你,这事包在我身上。看把你愁的,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嘛!”
今天中午,梁山在家陪着下乡的工作队喝了一斤白酒。他回来的第一天,就听母亲说建华出事了,他第一个念头是:树兰年轻轻的,家里还有两个孩子,她以后的日子会很难!他暗暗发誓,一定要帮树兰渡过困境。他早想来见心上人,又担心建华给他难堪。
梁山是个能说会道的人,他借着酒劲,扯东倒西,把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说了三四遍,和建华一再解释当年是他无礼了,两个兄弟闲拉呱着,最后冰释前嫌。眼看着天黑下来了,梁山起身告辞,树兰把他送到家门口。
在大门拐角处,梁山一把抓住树兰的手,不停地摩挲着,嘴几乎快贴到树兰的脸上,“兰兰,你还是那么美!当年我和建华都喜欢你,你选择了他,不瞒你说,当时我连死的心都有,在部队得知你结婚了,我也就死心了。如今建华人不人鬼不鬼的,你就打算一辈子守活寡吗?”
“梁山,建华瘫了,如果我走了,他只有死路一条。你说说,我能吗?”
“兰兰,我喜欢你,难道你就一点也感觉不到吗?以前建华身体好,可是现在,他啥也给不了你,你难道不觉得委屈吗?”
这天晚上,树兰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。她才三十六岁,白天忙得团团转,没时间想男欢女爱。夜深人静的时候,欲望的缺口有时候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,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。梁山的一番话,像平地一声雷,让她平静的心底泛起了阵阵涟漪。凭心而论,梁山身体壮实,对自己一往情深,又是大能人,在村里正红得发紫,只要她点头,自是你情我愿。何况,以建华现在的情况,作为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女人,这也无可厚非。不行,不能……树兰摸着自己发烫的脸,看看我都在想些什么?以后和梁山得保持距离,把握分寸,绝不能再给他留念想……
树兰一夜想着心事,直到鸡叫头遍,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。
(五)
春去秋来,转眼三个年头过去了。北风呼呼地刮着,打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。外面飞沙走石,经常迷乱了人的眼。树兰家的三间房,由于年久失修,外墙裂开了几道口子,狂风不时卷着沙子吹进来。过了两天,梁山领着村里的几个能工巧匠来了,他们用了两天时间把房子修葺一新,用白粉把里里外外刷了一遍,换掉了吱吱嘎嘎作响的破门。
春节马上到了,小村庄热闹起来了。人们忙着杀猪宰羊,赶集买年货,发面蒸馍馍,树兰家却是冷锅冷灶,没有一丝过年的喜悦。自从建华出事,孩子们几年都没换过衣服,打补丁的衣服洗洗,过了年继续穿。树兰的哥哥树良拉扯着四个孩子,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。年前树良送来几件旧衣服,“兰儿,衣服虽说不新,但总比打补丁强。小强在镇里上学,得让娃儿穿得稍微像样点,你看,孩子现在还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,实在太寒碜了!”
“唉,不瞒哥哥说,建华这二年病得是越来越厉害,平时全靠吃药维持,药钱就是家里最大的开销。俗话说:半大小子,吃穷老子。小强现在处于青春期,到了能吃的时候,带的干粮不够吃,孩子饿得头晕眼花。你说孩子吃不饱饭,咋有劲学习?我快愁死了,这家里处处需要钱!”
树兰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,自从婆婆得病走后,这个家由她掌管着,可是,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,这年咋过?
“树兰,这是我在部队发的两条毛毯,还有几套被褥,拿来给你们盖。看你这被子薄得跟纸一样。”
梁山和二娃抱着几床新被褥来了,他不由分说,把建华那床千疮百孔的铺盖,一股脑儿塞进了灶膛里,又让树兰把胡子拉碴的建华扶起来,给他理了发刮了胡子。
梁山回到大队,又派人给树兰家送来十斤白面,五斤鸡蛋,三斤猪肉,二斤红糖,“嫂子,这是梁书记让我送来的,快过年了,给娃娃们改善下伙食。家里有啥困难你尽管说。”看着灶台上的东西,好几年没流过泪的树兰,又哭出了声。
再苦再难,也挡不住孩子们成长的脚步。艾强马上中考,聪明伶俐的艾芳上了一年级。
七月流火,在考生和家长们的殷切期盼中,中考成绩揭晓了,艾强考了全县第一。小山村又一次沸腾了!这次,他得去离家50公里的县城上高中。
年,当地流感病毒肆虐横行,建华长期卧床免疫力低下,无法抵御这波流感的侵袭,不幸撒手人寰了。在梁山和乡亲们的帮助下,树兰含泪安葬了丈夫。
建华卧床四年期间,家里亏空得一塌糊涂。建华百天刚过,梁山带来个好消息,“兰兰,我舅舅在县城有个朋友,他对门住着个老太太,今年七十了,儿女都在外地工作,顾不上回来照顾,想找个能住家没有家庭拖累的保姆,我看你就比较适合。管吃管住,每个月给元。你愿意去吗?”树兰不假思索就答应了。一来她可以经常去学校看儿子,再一个县城离村远,可以堵住别人说她和梁山的闲话。
树兰又去找大姑姐,“姐姐,我和你商量个事,城里有个老太太想找个保姆,我计划去。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小芳?建华活着的时候,一直念叨着房子,我想挣点钱,把房子张罗盖起来……”
“没问题,树兰。姐支持你!只要有我一口饭,就有小芳一碗饭。你就放心地去吧!”艾芳寄住在姑姑家,树兰不时从城里给大姑姐捎些吃喝,有时候也给上三五十块,谁家过得都不富裕!
(六)
时间在指缝里悄悄溜走,从来不和人商量。转眼到了年,在江源市报社工作的艾强,经人介绍和六中的教师周晓娜结了婚。城里的老太太因病去世,46岁的树兰结束了自己的保姆生涯,回到了家乡。
“听说桂萍得了肝癌,已经晚期了,医院不给治了,让回家准备后事哩。真可怜,她还不到五十岁呀!”刚回到村里的树兰,从邻居们嘴里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。树兰当保姆前,在路上碰到桂萍,她气色红润,身体健康。桂萍虽也耳闻梁山对树兰好,但她相信树兰的为人,遇到农忙的时候,她还经常帮树兰搭把手。
医院断断续续住了一年半,花了三万多,无奈回天乏术……
桂萍的后事被料理得很排场,梁山风光下葬了自己的媳妇。
“兰兰,建华走了七年,桂萍命不好也走了。桂萍长得不俊,可待我不薄,为我生了一儿一女,她辛辛苦苦操持着家。这也许是老天的安排,你看,现在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我俩以后的生活了?”风风火火的梁山,从来都是快言快语。自从梁山当书记以来,村风村貌发生了很大变化。梁山和村民们吃住在一起,建起了疙瘩乡第一座石头拱桥,此举极大地方便了附近几个村的交通往来,他还带领乡亲们修了路,改变了过去一下雨到处是黄汤的状况。今天他去农机局买回一批树苗,准备在大河滩和山岗上种树。还不忘去商场给树兰买些补品。
梁山心里一直住着树兰,她的一颦一笑,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他的神经,让他的心犹如猫抓挠。但他是血性男儿,再加上在部队大熔炉几年的淬炼,他知道朋友妻不可欺,他只能在背后默默帮助她,关心她。
(七)
有情人终成眷属!52岁的梁山和49岁的树兰结合了。苦了大半辈子的树兰,终于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,也算是苦尽甘来了。
艾强回来几次,要接母亲去大城市住,无奈树兰舍不得离开土生土长的地方,田家岗承载了她太多的回忆。第二道沟埋着建华,每年清明,七月十五,十月初一,梁山都会陪树兰给建华上坟,他们在坟头摆上各种点心,梁山还不忘给他兄弟带上瓶好酒。树兰席地而坐,絮絮叨叨和建华说着家长里短,每当这个时候,梁山总是很识趣地蹲在远处抽烟,他不时抬头看看树兰,风吹着她略微有些花白的头发,树兰快六十岁了,还是风韵犹存。在梁山眼里,任何女人都比不上他的树兰。这辈子,树兰欠建华,他欠树兰,桂萍欠他……人这一生,永远活在“情”里,也永远逃不脱“情”。他和树兰生活了十年,她的心里还是装着建华,有时候梁山也会自嘲一番:唉,我现在有吃有喝的,和一个死人计较啥!虽然他给了树兰锦衣玉食的生活,但他知道,自己这辈子都不能真正走进她的心。因为有个男人,已经牢牢驻扎在她心底,任何人都取代不了。
祭拜完毕,梁山赶紧掐灭烟头,跑过来把树兰扶起来。由于年轻的时候干重体力活,生活条件恶劣,树兰患上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。平时出来进去,梁山俨然成了她移动的“拐杖”。
“梁山啊,咱们都老了,如今儿孙满堂,生活比蜜还甜,这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,我知足了!如果建华能活到现在该多好!可怜他苦了一辈子,没享过一天福。你处处呵护着我,我这心里呀,跟明镜似的。当年,你和建华是好朋友,咱俩家庭悬殊,你舅舅是乡里的一把手,我家兄弟姐妹多,又穷得叮当响,你父母是不会同意的!兜兜转转,造化弄人,这辈子我俩还能在一起生活,这也许就是缘分吧!小强年初当了办公室主任,他媳妇教书,小孙子今年也上了幼儿园,姥姥姥爷疼爱得很。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芳,这孩子倔,吃苦多,她有主见爱认死理。我怕她以后吃亏哩!”
(八)
年7月份,艾芳参加了一年一度的高考,她以分的成绩被江河服装设计学院录取,这是她的梦想。小时候家里缺衣少穿,从她记事以来,父亲就瘫痪了,母亲风里来雨里去。记得有一次,她被尿憋醒了,发现母亲正坐在草苤子上,哭得抽抽搭搭,那是一个女人压抑很久不能与外人道的苦楚。长大的艾芳,深深知道母亲的不易。她发誓要用自己的双手,设计出最漂亮的衣服,送给含辛茹苦的母亲。
初到大城市的艾芳,土里土气,女同学们都穿得漂漂亮亮,打扮得花枝招展。除了学校发的两套校服,艾芳平时只有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服,这还是上大学的时候,嫂嫂送给她的礼物。
学校每年暑假搞勤工俭学,艾芳和另外两个家境贫困的女同学报了名。这样,下学期的学费有了着落,她很想减轻母亲的负担。梁山叔不时给她汇来生活费,但艾芳很节俭。
毕业答辩在即,大家都忙着准备论文。
艾芳的导师王东,长得一表人才,玉树临风,让那些情窦初开的女生们痴迷不已。
世上的事情,有时候根本由不得你选择。是宿命还是因果,说不清道不明。
艾芳和王东走到了一起,他们相恋了。在那个相对封闭的年代,师生恋是一个惊世骇俗的事情。一时间他们成为全校的焦点。
大学毕业后,年仅二十二岁的艾芳,不顾同学和母亲的劝阻,跟着王东南下广东。当树兰得知小女儿和一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私奔后,气得七窍生烟,她扬言要和艾芳断绝母女关系。艾芳虽说是女儿身,但树兰对她寄予了很大厚望。
艾芳去了广东,人生地不熟,饮食也不大习惯。卿卿我我,花前月下的热恋期稍纵即逝,在朝夕相处中,她和王东之间暴露出了很多问题。王东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大男人,艾芳的个性强,两个人经常因为点小事就吵得不可开交。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,王东借着酒劲,扇了艾芳一记耳光。这个耳光,让两个人的温情消失殆尽。第二天一早,艾芳收拾好自己的行李,买了张去上海的硬卧,去投奔她的好闺蜜冯晓琴去了……
比艾芳大一岁的冯晓琴,靠着姨妈在上海的关系网,开了一个服装厂,她手下已经有三十多号员工。艾芳学的正好又是服装设计,她的到来,让晓琴喜出望外,也让服装厂如虎添翼。
(九)
艾芳设计的服装款式新颖,紧随时代潮流,她在服装厂大显身手,为晓琴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,她的工资也在以三级跳上涨。在一次时装秀上,出色的艾芳崭露头角,得到了主办方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