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场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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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0/12/7 2:12:00

《左耳》剧照

每次我苦口婆心地劝父亲时,他头点得都挺好,也不知道究竟听明白了没有。活像是我小的时候他教育我的样子。

如果要说父亲的“幸福生活”是从哪一年才开始的,我觉得应该是有了手机的那一年。

年,我把用了两年的旧手机给了父亲。手把手教了他好几天,结果还是只教会了接打电话、发短信。不过,好歹父亲也算是踏进了新时代,成了一个“手机人”了。

那时候,我在县城上班,父亲在四十里外的村子生活。有了手机,我们联系就方便多了,父亲也不用再麻烦别人给我捎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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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成想,手机还给父亲的生活带来了很多惊喜。

似乎全国有一大帮人比我还要挂念父亲,他们来自天南海北,有男有女,口音各异,争着抢着要和父亲联系,打电话的密度比我还高,有时一周几次,有时甚至一天好几回,这让我既感动又汗颜。

相反,身为儿子的我除了周日回家和父亲唠唠话,其余时间基本不和父亲通话,父亲有一阵还抱怨,“咱们之间就没有必要有个手机,每个月还浪费十元电话费。”

不过,因为有天南海北的人惦记着父亲,我自然不能停了电话,不然,父亲的日子该多单调寂寞啊。

一次周日,我回家吃饭,父亲见到我就笑眯眯的,我知道,他又攒了个“惊喜”要和我分享。

父亲脸上压抑不住全部是笑容,每个皱纹仿佛都在跳跃,刚想张嘴,母亲就骂他:“娃还没有吃饭,吃了饭再说,吃了饭再说。”父亲只好让自己的皱纹、表情重新归位,像是努力按住它们。

我也没多问,只觉得好笑。父亲吃得很快,边吃还边催我,母亲就在一边喊:“啊耶,有多急?”

父亲就回嘴:“你不懂,你不懂。”

我只好加快了吃饭的速度,刚一放下筷子,父亲立马站起来,马上唤醒脸上的皱纹,展现出一脸喜悦的样子,快速把我拉到一边,“你来,你来先-----”

他拉我在一个角落站定,远处的母亲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他。父亲深吸一口气,侧着身子,靠近我耳边,略带神秘地说,“北京来电话了”。他顿一下,应该是在看我的反应,我赶快配合,作出一脸震惊的样子,“是么?北京啊!”

父亲继续说,“人家说我中了一台笔记本电脑,值元,现在只要交元手续费给他,就能白得一个电脑。”

我立刻就知道怎么回事了。“这不是骗人么?”我脱口而出。远处的母亲一边拿着筷子一边惊奇地看着我们父子。

“骗人?”父亲的脸立马由晴转阴,一脸的吃惊和窘迫。他可是村里的精明人,每次买东西,不货比三家,不比别人便宜三分钱,他都不会下手。“不可能,不可能。”他连连说了好几遍,声音很大,震得我耳鼓膜都打颤。

我一口咬死,这就是骗人的。“电视经常报道,你不看么?”可父亲通常只看抗战片,对此还是将信将疑。

看我一脸严肃的样子,最后父亲嘴里说着:“幸好,幸好,没有上当。”却还是一脸狐疑。

虽然此后每过几天,父亲还是会拿手机给我“报喜”,总有大城市的什么人说他中了大奖,交上三五百元就可以领到奖品。每次我都在电话里对他喊,“这是骗局,骗局啊爸!”

父亲却坚定地站在骗子一方,仿佛已结成了一个战线,斩钉截铁地说:“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骗子?说不定真一回呢!”

这话可把我吓住了。骗子爱骗,或许因为被骗的都是这种心态吧。幸好,父亲每一次“中奖”都要向我汇报,关键是村里汇款不方便,距离最近的小镇还有十里地。

在我的阻挡下,父亲终究没有领过一回大奖。

2

不过狗急了是要跳墙的,骗子急了也会咬人。

一次,我正在课堂上讲得带劲,父亲却连连拨我电话,我一挂,他就打,如是三番,连学生都喊,“你接你接吧。”我苦笑着接听。

父亲在电话里急吼吼地讲,他又中奖了,我一听就火大了:“那是骗人的,骗人的!”我拿着手机粗红着脸,喊得很响,整个教学楼里都是我的声音,教室里的学生也跟着大笑。

父亲紧接着辩解,因为我经常告诉他“中奖”之类的都是骗局,所以这一次他拒绝了骗子的领奖要求。我说,“好,好,拒绝的好,那我就挂了。”

父亲喊:“让我说完。”

父亲告诉我,骗子竟然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在手机里威胁他说:拒绝领奖的人,会遭到黑社会追杀。父亲慌了,这才打电话给我。

听了父亲的讲述,我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是不太好,边安慰父亲,边想对策。

一下班,我就赶忙赶回村里,拿了父亲的电话,天一黑,骗子的电话果然来了,张嘴就是:“老头,你到底汇不汇款领奖?”

我一听就火大,开口就骂了回去,那边愣住了,大概是想不到剧情会突然发生变化,当然很快继续在电话那头威胁我:“我们黑社会的,信不信追洒(杀)你。”

“来,我们村几千人拿着刀子等你呢。”其实村里满打满算也没有一百人了,强壮的都出去打工了。

那边呆住了,无言以对,半天不吭声,接着就匆匆挂了电话。后来我把这个事情告诉了一个同事,同事说他家人也遭遇过类似的事情,不过他们没有威胁回去,想来很是遗憾。

威胁电话是没了,当然,中奖电话倒是一直没有断过。

3

后来,骗子不太打电话了,改走街串巷了。

前几年,父亲在村子里买了一个电高压锅,买完后给我汇报:“巷子里的人都买了,他也就买了,元。”我问他什么牌子,父亲在盒子上找了一圈,也没找出什么来,只说卖的人说了,是国际大牌。

回了村,我一看,牌子根本没见过,在网上一搜,零售只卖一百五十元。父亲听了就僵住了,平时买什么都舍不得,这一下就被骗子弄走二百多,他挺心疼,说:“卖的人说了,过几天就来回访,到时候退给他。”

结果等了好几天,卖的人也不来。

买了这么一个三无产品,父亲也担心安全问题,从来不敢用。我说扔了,父亲又心疼,就这么放在家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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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段时间,各种死贵死贵、还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杂牌电器常常来村里推销,套路也都差不多。

开一个厢式货车,往村中间一扎,便开始逢人散发三毛不值两文的小礼品,勺子小刀什么的。不到一刻钟,村里那些中老年人就将货车挤个水泄不通。

尤其是夏天,村里人总习惯围在一起乘凉。每天就是这一帮人,熟得不能再熟,能有什么话说,生活安静而寡淡,要是能有个热闹,就完美了。

等卖电器的人开着货车进了村子,拿着喇叭往巷子里一钻,劈头就喊:“大型歌舞表演,免费,八点准时开始,八点准时开始。”热闹就来了。

八点正好是村民吃完饭的时间。吃了饭,还有歌舞表演,还免费,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,很快大家就聚集到了货车的周围。

△生活安静而寡淡,要是能有个热闹,就完美了。

在大家的期待中,表演就开始了,虽然一般连着老板也不过三人,但排场还是有的。在货车前的空地上铺一块红毯子,支一个一人多高的话筒,话筒不远处放一个不大不小的音响,插上u盘,各种广场舞的音乐就飘了出来。还有一两个穿着暴露的女人站在红毯上,拿着话筒跟着喇叭里的音乐假唱:“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,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……”

正当大家看得入迷,歌声忽然就停了,搔首弄姿的美女穿上了正装,也不再那么浪了。

老板开始趁热打铁,正式推销起自己的厨房用品来:什么不用电的不粘锅,什么一把火就可以做一顿饭的神器等等。下面的村民马上就开始眼睛发光,父亲当然也在队伍里跟着放光。

老板继续趁热打铁,转身进车厢里做饭炒菜,一会儿功夫,饭菜就好了。等村民品尝完,又是一套:“我们的锅,十分省电,我们的锅即便是端下灶台还能给饭加热,你就是到地里转一圈,锄一亩地,回来饭还是热的,非常节能环保,还健康……”

大家的眼睛更加放光了。是时候收网了,只等老板喊“前十名买的人,奖励三十元现金”的时候,所有人一哄而上,货卖得精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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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次我幸好在家,看完了搔首弄姿的歌舞,卖货的刚喊完开售,父亲就赶紧摸口袋,预备好了要往前冲,我死死地拉住了他。父亲还拿眼睛瞪我!

结果,到今天,他还怨我:“人家送货到村,心多好,不买真是不对。”我听了气结,最后还成了我的错。

卖电器的骗子一拨拨来,把村民那些汗水摔成八瓣,好不容易赚的钱全都卷走了,家家户户都有了各种“国际大牌”电器,刚开始用没什么问题。过俩月全不好使了。

幸好父亲在我的电话阻拦下,买得不多,不过家里还是放了一大堆父亲领的便宜赠品,质量差,味道重,都不能用。我每次说这些赠品也不能要,父亲就瞪圆眼睛:“人家白给的,白给的。”我竟无言以对。

4

当村民家里各种有用没用的电器日趋饱和之后,骗子又换了新花样。

他们开一个白色面包车,上面画着一个红十字,车顶上装个大喇叭,在村里边走边叫唤:“大型义诊,大型义诊。”

叫唤几圈之后,车就停在村中央,来两个穿白大褂的人,开始给围上来的人发“神奇手镯”、“神奇戒指”,花花绿绿的。白大褂说,戴上就可以预防高血压糖尿病。村民一听,纷纷戴在身上。父亲曾经就有一个绿色的塑料手镯,太阳一照明晃晃的,我让父亲赶紧摘了,父亲不摘,“治病呢。”

等各位村民戴好了手镯戒指,接着,白大褂就开始拿出几件简单的仪器,无非是量血压的,听诊器之类,给村民“检查身体”,号脉,翻眼睛看舌头,敲打你的胸口,这就算是检查了。

不检查不要紧,不管平时身体如何,只要一经检查,马上个个都濒临绝症死亡的边缘。

村民一听半是狐疑,半是害怕,紧紧盯着白大褂们,寻求解决的办法。白大褂们说,他们就是为了维护村民的健康,救死扶伤来了,每个人只要掏出或者元钱,买他们几个疗程的药,很快就可以药到病除,安然无恙。

说着,他们手里顿时多了几盒药,各种颜色的都有。

价钱贵,村民不想买。但不买也不要紧,白大褂们就继续天花乱坠地讲“利害”:“钱要紧,还是命要紧?没有命要钱干什么?多活几年就是给子孙积福行善,一个人买不起,可以几个人凑着合买嘛。先保命要紧。”

一番“苦口婆心”,村民们就心动了。总之,到最后,白大褂的药一定要卖光的。

父亲就买过一回,和一个叔叔合买的,还在电话里给我炫耀,我一听就气得头晕。

回村一看,那个包装印刷粗劣,连字都是重影的。当然,父亲也没吃过,过后,他也奇怪自己在当时当地,为什么就是挡不住买的冲动。

我只好不停地给父亲讲道理:“吃出问题怎么办?没人替你受苦的。”“再说,要睁大眼睛,认清骗子的套路。不要轻易花钱。反正是让你花钱的说辞,都要三思……”

每次父亲听了,头点得都挺好,也不知道究竟听明白了没有。活像是我小的时候他教育我的样子。

5

后来有一次,我和父亲竟然一起着了道。

今年腊月三十,外地的人都回村了,村里显得比平时热闹一点,中午我们一家围着桌子吃饭,母亲包的饺子喷香,我拿着筷子正吃得热闹,突然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人的脚步声。

我出门一看,是两个陌生人,一高一矮,高个子看见我,满脸堆笑说:“大哥,恭喜发财,新年快乐啊。”炮不打有礼人,我也赶紧回礼:“共同快乐,你们是?”

“我们是送财神来了。”高个子手上拿出来一幅画,画上正是财神关公爷。关公手拿大刀,威风凛凛地站在画的中间,显得很精神。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,喊着:“快进来,外面冷,快进来。”父亲热情招呼着,我也跟着招呼,“进来吧。”

“不了,”高个子说,“我们还忙着给各家送财神呢。”

“那就把财神接住啊。”父亲吩咐我。

我赶紧接下了画。

拿了画,那两个人看着我们父子两个,并没有要走的意思,我们也看着他们,有那么十几秒,还有些尴尬,我忽然懂了,“请一副财神多少钱?”

“十元。”高个子回答。

我赶紧掏出钱,高个子喜滋滋地接了钱,拉着矮个子走了。

拿了关公画,进了屋子,母亲高兴了:“本来还要到集上请一副,如今竟然送到家里来了,不错,好兆头。”

吃完饭,姐姐来取母亲蒸好的包子,见到了我们放在炕上的画,就喊:“你们也买了关公画了,多少钱?”

我说了钱数。姐姐一听眼睛瞪得老大:“我们村4元一张,你们买贵了。不过也没事,一张画能哄你多少钱?还有人在我村推销关公塑像,一个可要一千呢,我村好多家都被骗了,年根了,人家说是送财神,你说,谁敢不要?”

父亲听了姐姐的话,说是要在村里找找那两个人退画去。姐姐拦住了:“那是财神,再说过年了,退财神不吉利。”

也对啊,进了家不接不合适,退就更不合适了。

后来母亲下午上集,地摊上一副才2元。

编辑:董俊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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